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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脖子上的铁链,去年还拴着一头顶死人的老山羊。

现在它拴着我。他们说我是疯子。

只有老哨,那条活了二十多年的黑狗,看我的眼神像看个人。

爷爷说它是山魈的探子,得剥皮。可他盯着老哨咽口水的样子,比饿狼还馋。

狗头挂上枣树那天,风声像哨子。奶奶尖叫着说老哨索命来了。

“哨爷,”我对着滴血的狗头嘟囔,“这次,我好像听见了。”

1.

铁链“哗啦”一声,冰得我脖子一缩,奶奶正把链子另一头拴在灶房的门框上。

“死妮子,老实待着!再敢把链子往狗脖子上套,老娘把你拴猪圈去!”她嗓门又尖又利,唾沫星子喷我一脸。

脖子这玩意儿,以前是拴羊的。

那头叫“大角”的老山羊,去年开春顶了村长孙子,被爷爷一锄头敲碎了天灵盖。现在,轮到我了。

我叫山妮,住在老鹰崖下的土坳里。七岁那年炸山修路,炮响闷雷一样砸进耳朵眼儿,把里头的“听筋”震断了。

聋有聋的好。比如前年矿洞塌方,全村人让地龙翻身的轰隆吓破了胆,哭爹喊娘像过年杀猪。我搂着老哨睡得喷香,口水流了它一脖子毛。

老哨是一条活了20多年的黑狗,瘦得像条脱毛的黄鼠狼,耳朵尖得能戳死人。

它那晚没睡,喉咙里滚着低咆,爪子在我胳膊上划拉出血道子,冰凉的鼻头拱我,像催命的鼓槌。第二天我才知道,山吃了十二个男人,包括我爹。

奶奶抡起烧火棍抽我:“丧门星!聋得连山嚎都听不见!克死你爹!”棍子抽在背上,火辣辣的疼。

“汪!”老哨低低叫了一声,冲着奶奶呲了呲牙。

“叫什么叫!老不死的狗东西!”奶奶的烧火棍转向老哨,“再呲牙,连你一起炖了!”

爷爷蹲在门槛上,手里拿着他那把宝贝剥皮刀,刀刃在青石板上“嚓嚓”地刮,。他斜着眼瞅老哨,“膘是薄了点…炖汤也香。”他声音含混,像喉咙里堵着痰。

“香香香!就知道吃!”奶奶把烧火棍往地上一杵,“全村狗都吊死了!下一个就该轮到人了吧?我看它是山魈养的探子!吃了它,辟邪!”她指着缩在灶膛灰堆里的老哨。

老哨耳朵抖了抖,喉咙里“呜噜”一声,没抬头。

“辟个屁的邪!”爷爷嗤笑一声,刀尖指着老哨,“保家仙?保到全村狗都死绝了?我看是它招的祸!膘厚了,该杀了!”

“杀杀杀!你就知道杀!”奶奶骂骂咧咧,“没它,妮儿早让山叼走了!保家仙你也敢动?不怕遭报应!”

“报应?”爷爷脖子一梗,眼珠子通红,“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,报应算个球!吃了它,填饱肚子才实在!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眼神绿油油的,“村长家那傻孙子,可等着咱家妮儿呢…五万六…够吃多少顿肉了…”

村长家的孙子,是个侏儒,看我的眼神像癞蛤蟆爬脚背。五万六,是奶奶和爷爷商量好的价码,用我这个“疯妮子”换的。

“吃吃吃!噎死你个老东西!”奶奶气哼哼地啐了一口,转身去舀猪食。

老哨从灰堆里抬起头,黑眼珠子看了看爷爷手里的刀,又看了看我脖子上的铁链,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“呜…”。

天刚擦麻影儿(傍晚),村长来了。他腆着肚子,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,手里拎着半瓶地瓜烧。

“老江!四嫂子!在家呢?”

爷爷赶紧从门槛上站起来,脸上挤出讨好的笑:“哟,村长!啥风把您吹来了?快屋里坐!”他踢了踢趴在我脚边的老哨,“滚开!脏东西!”

老哨没动,只是抬起头,黑眼珠子冷冷地盯着村长。

村长脚步顿了顿,脸上的笑有点僵。“呵…这老狗…还挺凶。”他没进屋,就站在院子里,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我身上扫了一遍,尤其在脖子上的铁链停了停。“妮儿…精神头看着还行?”

奶奶端着碗热水出来,脸上也堆着笑:“还行还行!就是这链子…怕她犯病乱跑,伤着人…”

“理解!理解!”村长摆摆手,接过碗,象征性地抿了一口,“那个…勤友(我爸)和德华(村长儿子)在里头…表现还行吧?托人捎信没?”

“捎了捎了!”爷爷抢着说,“说表现好,能减刑!就是…就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…”他搓着手,眼巴巴地看着村长。

村长把碗放下,叹了口气:“唉,都不容易啊!村里也难…不过,妮儿的事,咱得抓紧啊!”他凑近爷爷,压低声音,那股子酒气混着口臭喷在爷爷脸上,“我家那小子,天天闹,就认准你家妮儿了!五万六…是不少,可你看这年景…”

奶奶插嘴:“村长,五万六可是说好的!妮儿虽说…脑子不大灵光,可身子骨结实!能生养!”

“身子骨是结实…”村长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溜了一圈,像在估量牲口,“就是这疯病…万一伤了人…”

“不会不会!”爷爷急忙说,“拴着呢!看得死死的!再说了,嫁过去,就是你家的人了,你们好好管教!”他踢了踢地上的老哨,“这老狗也快处理了,晦气玩意儿!”

老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“呜…”,身体绷紧了。

村长眼珠转了转:“老狗…膘是薄点…炖了倒也能添个肉菜…”他咂咂嘴,“这样,老江,五万六,我认!但得等妮儿过了门,稳稳当当的,钱一分不少!这老狗肉…就当添个彩头,先让我尝尝?”

爷爷脸上的笑更谄媚了:“哎哟!村长您敞亮!狗肉管够!明天!明天就给您送条狗腿去!”

“好!爽快!”村长哈哈大笑,拍了拍爷爷的肩膀,“那就这么说定了!等妮儿过了门,咱们就是亲家!德华和勤友在里面,也好互相照应!”他瞥了一眼老哨,“这狗…看着可有点邪性,早点处理了好!”

说完,他背着手,哼着小曲儿走了。

爷爷脸上的笑瞬间没了,他盯着村长远去的背影,狠狠啐了一口:“呸!老狐狸!不见兔子不撒鹰!”他转身,目光落在老哨身上,变得凶狠贪婪。“听见没?你的肉,值钱了!”

奶奶皱着眉:“真要杀?老黑跟了咱家二十多年…”

“二十多年顶个屁!”爷爷吼道,“不杀它,村长能痛快给钱?五万六!够买多少条狗了?饿死你个老虔婆!”他抄起靠在墙边的剥皮刀,刀身在暮色里闪着寒光,“明天!就明天!炖了它!”

老哨站了起来,黑眼珠子盯着爷爷手里的刀,身体微微伏低,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咆:“呜…汪!”

爷爷被它看得心里发毛,举着刀虚晃一下:“叫!再叫现在就剁了你!”

奶奶叹了口气,没再说话,转身进了灶房,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。

我蹲下来,摸了摸老哨干涩粗糙的毛。它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,用冰凉的鼻头蹭了蹭我的手心,喉咙里发出委屈的“呜呜”声。

第二天晌午,日头悬在头顶。空气闷得能拧出水,爷爷灌了半瓶地瓜烧,他眼珠子通红,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剥皮刀,一脚踹开了虚掩的灶房门。

老哨没像往常一样趴在灰堆里。它就蹲在灶膛口,身体紧绷,耳朵竖直,喉咙里没有低吼,只有一种沉重的“呜…”声,死死压在喉咙深处。

爷爷的脚步顿了一下,酒气似乎醒了大半,被老哨那近乎人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。“妖…妖怪!”他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,像是在给自己壮胆。

刀光一闪!带着破风声!

“嗷——呜!”

老哨的惨叫只发出半声,就变成了喉咙被割断的漏气“嗬嗬”声。

爷爷的刀太快了,太狠了。一刀,就精准地剁在了脖子上。狗头猛地向前一冲,滚落下来,撞在柴禾堆上,打了几个转。眼睛瞪得溜圆,嘴还在一张一合。

暗红的狗血,“噗”地喷溅出来,溅了爷爷一脸一身。

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血,他非但不觉得恶心,反而像是尝到了什么无上美味,癫狂地笑起来:“香!真他娘的香!”

“妮儿!烧水!”他扭头冲我吼,血珠子顺着他下巴滴答滴答往下掉。

我木愣愣地站在灶房门口,看着那颗滚落在柴堆旁的头颅。

老哨的黑眼珠子,沾着灰土,慢慢转了过来,空洞地、直勾勾地盯住了我。那微张的嘴唇,无声地翕动着。

世界一片死寂。只有爷爷粗重的喘息和狗血滴落的声音。

奶奶从屋里冲出来,一眼就看到了柴禾堆旁的血和那颗狗头,还有爷爷手里还在微微抽动的无头狗身。

她腿一软,差点坐在地上,脸色煞白:“江老狗!你个挨千刀的!真把老哨杀了?!”

“嚎什么丧!”爷爷不耐烦地吼回去,喷着酒气和血腥气,“再嚎连你一起炖了!这老狗成精了!临死还想咬老子!”他晃了晃手里的狗身子,血甩得更远。

“咬你?它跟了你二十多年!”奶奶声音发抖,指着狗头,“你看它眼!死不瞑目!要遭报应的!”

“报应个屁!老子就是报应!”爷爷把狗身子往地上一扔,走到柴堆旁,弯腰捡起那颗还在滴血的狗头,也不嫌脏,就用手指抠进狗嘴里,找了根粗麻绳,硬生生从嘴里穿过去,打了个死结。

“报应?老子先把它挂起来!让它看着老子吃肉!”他拎着狗头,走到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枣树旁,踮起脚,把滴血的狗头挂在了最低的树杈上。

狗头晃荡着,空洞的眼眶对着院子。血顺着麻绳往下淌,染红了绳子,滴在树下的泥地上。

“死妮子!聋了?!让你烧水!”爷爷又冲我吼。

铁链“哗啦”响,我挪到灶台边,舀水,点火。柴禾潮湿,烟很大,呛得我直流眼泪。锅里的水慢慢有了声响,细小的气泡开始往上冒。

奶奶看着树上挂着的狗头,又看看地上血糊糊的狗身子,嘴唇哆嗦着,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股子怨毒:“都是你这个聋瘟货招的!老哨护了你十几年,护出个白眼狼!克死爹,招来祸事,现在连狗都克死了!”她一把扯过我脖子上的铁链,“哗啦”一声,把我拽了个趔趄,“跟奶去后山坳!捡点柴火,给你爷炖狗肉!”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肉里,生疼。

我被她拖着往外走。铁链磨得我锁骨生疼。经过那棵枣树时,挂着的狗头还在轻轻晃荡,一滴粘稠的血珠落下,砸在我的额头上,冰凉。

后山坳像个巨大的坟包。林子密,天擦黑得更快。奶奶把我拴在一棵老桦树下,铁链另一头死死缠在树干上,勒进树皮里。

“敢乱跑,打断你的腿!”她恶狠狠地说完,佝偻着腰,借着月光在厚厚的落叶层里扒拉干树枝。

山风呜咽着穿过林子,吹得枣树枝上挂着的狗头轻轻晃荡。老哨的黑眼珠子,在昏暗的光线下,好像一直朝着我的方向。

我靠着树干坐下,铁链硌得慌。伸手抹掉额头上那点冰凉的血迹,指尖捻了捻,黏糊糊的。心里像堵了块石头,闷得喘不过气。

我想起五岁那年,山里的狼。也是老哨,喉咙都被咬穿了,还死死挡在我前面。爷爷拿着扁担出来,不是打狼,第一下抽在了老哨身上: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!狼来了叼走正好省口粮!”

“哨爷…对不住…”我对着狗头大概的方向,用气音嘟囔。我知道它听不见。我也听不见。但不说点什么,我怕自己会像奶奶说的,真疯了。

我不聋的时候,心里透亮。只是觉得跟活人说话,不如跟狗唠。老哨救过我命。十岁那年夏天,我溜到黑水潭凫水,脚脖子被水草缠住往下拽。

呛得快死的时候,脑子里一片空白,突然就感觉脚脖子一松,拼命蹬水浮了上来。

回家一看,老哨趴在潭边,舌头耷拉着,累得像条死狗,嗓子眼儿里嘶嘶地响,像破风箱。后来奶奶说,是它冲水里狂叫,把水草里的水鬼吓跑了,谁知道呢,反正它嗓子哑了半个月。

奶奶捆好了一小捆柴火,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解铁链。她手碰到我脖子上的铁链扣时,突然顿住了。

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身后——老桦树粗糙的树干。

月光透过枝叶,斜斜地照在树干的苔藓上。那团苔藓的倒影,被月光拉长投在泥地上。影子不像树影,倒像一个…一个踮着脚尖、脖子伸得老长的人影!人影的“头”部位,正对着我脖子上的铁链扣!

“山…山魈…”她哆嗦着去摸怀里,好像想掏什么桃木符,手抖得像筛糠。

我顺着她的目光,低头看地上的影子。影子动了!那细长的“脖子”猛地一抻!“头”狠狠撞向我脖子上的铁链扣!

次“咔哒!”

一声轻响。

铁链扣…开了!

链子“哗啦”一下从我脖子上滑落,砸在我的脚面上。

奶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她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我,又看看地上那滩迅速缩回树干、扭曲蠕动的诡异影子,终于发出一声不像人尖叫:“鬼影子开锁啦——!”她连柴火都不要了,连滚带爬往山下跑,边跑边嚎:“江老狗!山魈找上门啦!老哨索命来啦——!”

我没跑。弯腰捡起地上的链子,我抬起头,看向山下我家院子的方向。那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,像坟地里的鬼火。

枣树枝上,老哨的狗头,在风里似乎转了个方向。空洞的黑眼眶,正对着那盏灯。

2.

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,一股浓烈到发腻的肉香混着血腥气,猛地糊了我一脸。

锅里“咕嘟咕嘟”冒着大泡,翻滚的汤水是暗红色,几块带着皮的肉沉沉浮浮

。爷爷手里攥着半截狗腿骨,正龇着黄板牙,狠狠撕扯着上面粘连的筋和肉丝。他吃得满脸油光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“嗬嗬”声。

“死妮子!磨蹭什么呢!”奶奶瘫坐在门槛上,拍着大腿哭嚎,裤裆底下湿了一小片,骚气混在肉香里,“山魈…山魈影子开了她的链子!老哨索命来了!江老狗!你个天杀的!都是你惹的祸!”

爷爷猛地扭过头,他先是扫过我空荡荡的脖子,最后落在我手里拎着的铁链上。

“链子开了?”

“影子开的。”我老实回答,把链子往地上一扔,“哐当”一声。

爷爷的瞳孔缩了一下,露出兴奋,他丢掉啃得精光的腿骨,大步走过来,一把捡起地上的铁链。

“好…好啊!”他掂量着沉甸甸的铁链,咧开嘴笑,“山魈的玩意儿?好东西!正好!等会儿用这链子把你拴锅台边上,看着老子吃!香!真他娘的香!”他掂着铁链,完全无视了奶奶的哭嚎和“索命”的警告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一阵寒风,从院门口的老枣树那边吹过来。

枣树枝上,老哨那颗孤零零的狗头,被风吹得轻轻晃荡了一下。空洞的眼眶,正对着灶房门口。

“咻——!”

一声极尖的锐响,毫无预兆地、狠狠地扎进我死寂了七年的左耳耳膜深处!

“啊!”我痛得猛地捂住左耳,眼前发黑,踉跄了一步。这声音…太尖锐了!像要刺穿脑子!

爷爷和奶奶同时僵住了。

“什…什么声?!”爷爷脸上兴奋的表情瞬间冻结,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的神色。他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枣树上的狗头。

奶奶的哭嚎戛然而止,眼珠子死死瞪着老哨的狗头,浑身筛糠一样抖。

“咻咻——咻咻咻——”

那锐音又响了!不是一声,是几声短促、急促的连响!像是吹哨子。

“谁?!谁在吹哨子?!”爷爷抄起靠在墙边的剥皮刀,声音发颤,刚才的凶悍消失得无影无踪,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四周。

“哨…哨子…”奶奶瘫在地上,手指哆嗦着指向枣树上的狗头,“老哨…是…是老哨…”

“放屁!”爷爷色厉内荏地吼,“死都死了!骨头都炖酥了!”他像是要给自己壮胆,猛地冲回锅台边,拿起铁勺狠狠搅动着锅里的肉汤,“老子吃了它!看它还怎么作妖!”

“呜——咻——!”

这一次,锐音变了调,变成了一声悠长、凄厉的尖啸!

“哐当!”爷爷手里的铁勺掉进了锅里,溅起的汤水烫得他怪叫一声。他顾不上烫伤,惊恐地后退,后背重重撞在墙上,他死死捂着耳朵。

“别吹了!别吹了!老子…老子错了!饶了我!”爷爷的声音带着哭腔,双腿一软,竟顺着墙根滑坐下去,裤裆下流出一股腥臊味的液体。

奶奶则直接两眼一翻,彻底晕死过去。

整个院子里,只剩下那锅狗肉还在“咕嘟咕嘟”地翻滚,幽幽的蓝火苗舔舐着锅底。

我放下捂着耳朵的手,这声音…到底是什么?风声?还是…我聋了太久,脑子坏掉了?

“咻…咻咻…”

锐音又响起了,这次很轻,很近。仿佛就在我耳边。我抬起头,看向院门口的老枣树。

惨淡的月光下,老哨的狗头依旧挂在枝头,被风吹得微微摇晃。

但这一次,它空洞的眼眶里,似乎不再是一片虚无。那里面,隐隐约约,映出了爷爷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涕泪横流的脏脸。

突然,院门被拍响。

“江老狗!死绝了?!炖肉香飘十里了!开门!让老子也尝尝你这老狗肉的滋味儿!”村长粗嘎的吼声喷着酒气。

灶房里,奶奶被拍门声叫醒,茫然了一瞬,看到墙根瘫软失禁的爷爷,又闻到那浓烈诡异的肉香,老眼里瞬间被恐惧和破罐破摔的疯狂占据。

她猛地爬起来,不管不顾地冲向院门,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:“来…来了!村长!肉…肉炖得了!”

奶奶颤抖着拔开门闩。

“吱呀——”门被外面猛力推开!

村长那张油光满面的肥脸挤进来,后面跟着两个探头探脑、同样被肉香勾得直咽口水的闲汉。

“搞什么……”村长的骂声卡在喉咙里。

“江…江从业?!你搞什么鬼?!”村长脸上的油光瞬间冻住了,声音尖利。

他身后的闲汉也瞧见了这地狱般的景象,一个吓得“嗷”一嗓子往后缩,另一个腿肚子转筋。

“死…死人了?!”闲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奶奶却像聋了,或者说被某种东西魇住了。

她抱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破碗,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,往前一递:“肉…村长…香…热乎的…吃…”碗里空空如也。

村长看着递到眼前的空碗,又看看锅里翻滚的肉和墙根半死不活的爷爷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他猛地挥手,狠狠扇向那碗!

“吃你娘的腿!”碗飞出去,“哐”地砸在院墙根,摔得粉碎。

奶奶被带得一个趔趄。她看着破碎的碗,眼睛瞬间爬满红丝,低吼着扑过去:“我的肉!”

“咻咻咻——!”那刺耳的鸣音陡然在我脑中拔高!

与此同时,院子里所有人——抓肉的奶奶,惊怒的村长,吓傻的闲汉——动作全都猛地一僵!他们的表情凝固了,眼神变得空洞、茫然。

他们的眼睛,直勾勾地、死死地盯在了同一个地方——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枣树。更准确地说,是挂在树杈上那颗滴血的狗头!

“香…真香…”村长喃喃着,眼神发直,脚步像梦游一样,朝老枣树挪去。

“菩萨…显灵了…”一个闲汉跟着,口水滴到前襟。

“给我…给我…”奶奶也将身子转向枣树,踉跄着扑过去。

“咻咻咻咻咻——!!!”

就在这窒息的瞬间,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枣树靠近地面的影子里有什么似乎动了一下。

不是影子!是活物!

一条碗口粗的、深褐色的土蝮蛇!

快!太快了!

“噗嗤!”毒牙狠狠钉进了离树根最近的村长的脚踝!

几乎同时,另一条稍细的、潜伏在落叶下的蛇,狠狠咬在另一个正往前凑的闲汉小腿肚子上!闲汉“嗷”地一声惨叫,身体猛地僵直!

而扑向枣树、离树根最近的奶奶,脚踝正被第三条从树根阴影里窜出的毒蛇死死咬住!她连哼都没哼一声,身体就软了下去。

一切发生得太快!只在呼吸之间!

村长倒在地上,抱着迅速肿胀发黑的脚踝,发出杀猪般的嚎叫,肥脸因为剧痛和恐惧扭曲变形。

被咬中腿肚子的闲汉也瘫倒在地,涕泪横流,嘶声惨叫。

奶奶则一动不动地趴在树根旁。几条毒蛇迅速松口,钻进影子里消失不见。

那刺耳的鸣音随着蛇的消失,瞬间平息。只剩下两个男人凄厉的哀嚎和肉汤翻滚的“咕嘟”声。

我拎着斧头,站在院子中央。血腥味、肉香味、蛇的腥气、尿骚味混合在一起,浓烈得令人作呕。

枣树枝上,老哨的狗头,在夜风中轻轻晃荡,空洞的眼眶,似乎正对着我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24: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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