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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我抱着新买的宝贝电脑冲进咖啡馆,脚下猛地一个趔趄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。

完了!

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,我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怀里的电脑,准备迎接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剧痛。

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,我一头撞进了一个……温热结实的胸膛。

不硬,甚至还带着点奇妙的弹性。

一股淡淡的,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干净味道瞬间包裹了我,像夏天午后晒过的被子,让我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一瞬。

我猛地抬头,直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。

那双眼睛很好看,眼尾微微上扬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勾人意味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!我太急了,没看路!”我的脸颊“腾”地一下烧了起来,热度从脖子根一路蔓延到耳廓,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新电脑第一天带出门就差点报废,还把人给撞了,我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!

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,嘴角那点笑意更深了些,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:“没关系,看看电脑。”

他的视线落在我怀里的电脑包上,而不是我。

这一点小小的细节,让我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。

他往点单台那边偏了偏头,示意我先来。

“不不不,您先,您先。”我赶紧疯狂摆手。

开玩笑,撞了人还厚着脸皮抢先点单,那我成什么强盗了?

他没再推辞,很绅士地侧过身,让我能看到他身后的点单牌。

我控制不住地瞄了一眼他点的东西:冰美式。

然后,轮到我的时候,我鬼使神差地,对着店员脱口而出:“一杯冰美式,谢谢。”

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。

为什么要点冰美式?我这个万年拿铁党,根本喝不惯那玩意儿的苦味啊!

偌大的咖啡馆,空位其实还有不少。

可我们俩,就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样,不约而同地选了相邻的靠窗座位。

我坐下,打开电脑,强迫自己进入专心致志的工作状态。

但那该死的余光,怎么就那么不听使唤,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溜。

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又硬朗,鼻梁高挺,下颌线清晰分明。阳光透过玻璃窗,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柔和的光晕,连纤长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他正在敲击键盘,那双手指修长有力,骨节分明,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。

手控福利,一本满足。

心脏不争气地“咚、咚、咚”漏跳了好几拍。

完蛋,美色误我。

我赶紧端起面前的冰美式猛灌了一口,试图用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苦味来镇压自己不该有的想法。

太苦了!苦得我舌头发麻,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。

就在这时,他突然转过头来,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来不及收回的视线。

轰——

我的脸肯定红得像一只刚被煮熟的虾子。

这下好了,偷窥被当场抓包!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变态跟踪狂?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!

他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,那声音,像羽毛不经意间搔过耳廓,又麻又痒。

“需要Wi-Fi密码吗?”他问,眼睛里漾着清清楚楚的笑意,不是嘲笑,倒像是……早就看穿了我的小窘迫。

我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傻子,大脑瞬间宕机,一片空白,只能胡乱地点头。

连句最基本的“谢谢”都忘在了脑后。

他很自然地把我的手机拿了过去,温热的指尖不小心擦过我的手背。

嘶——

一阵微弱的酥麻感,像一道细小的电流,瞬间从手背窜到手臂,再一路电光火石地冲向心脏。

我僵着身体,眼睁睁看着他低头输入。

心里还在犯嘀咕,咖啡馆的Wi-Fi密码不都贴在墙上或者桌角吗?他怎么会直接帮我输?难道是这里的常客?

屏幕亮起,密码输入框里,他修长的手指敲下的不是数字,也不是字母加数字的组合。

而是一串微信号。

我彻底愣住了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
他输入完毕,把手机递还给我,对着我扬了扬眉,那表情带着点小得意,又有点像是“看吧,我多聪明”的求表扬。

“我的。”他轻声说,尾音微微上扬,像个小勾子。

那一刻,窗外的阳光好像突然就明媚了好几分,连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都在闪着金光。

我低头,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简洁的头像——一片深蓝色的背景,中间一个白色的几何图案,简单又充满了设计感。

心底,噼里啪啦,像是瞬间炸开了一场盛大的烟花。

我刚刚喝的那口冰美式明明苦得我舌头发麻,可现在回味起来,居然尝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甜。

怎么回事?这咖啡变质了?还是我味觉失灵了?

我偷偷瞄了他一眼,他也正端起杯子喝咖啡,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
我又赶紧低下头,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打着根本不存在的文案。

“那个……”我终于鼓起勇气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,“谢谢你的Wi-Fi。”

他放下杯子,转过来看我,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:“不客气。网速还行吗?”

“啊?哦,挺好的,挺快的!”我赶紧点头,其实我压根就还没连上呢。

他彻底笑了,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溢出来:“那就好。不然,我的‘Wi-Fi’信号不好,岂不是很没面子?”

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双关意思,脸颊又是一阵滚烫。

这个人,怎么这么会啊!

我低着头,用一种做贼般的心情,点开那个头像,发送了一个好友申请。

几乎是秒通过。

他的微信名很简单,就一个单字。

寻。

寻?寻什么呢?

还是……在寻谁?

2.

我这边内心戏已经演完了一整部莎士比亚,表面上却还得维持着一副“我只是在认真工作,莫挨老子”的高冷姿态。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,屏幕上却是一堆乱码,前言不搭后语,我自己都看不懂。

“咳。”

身边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轻咳。我吓得一个激灵,差点把笔记本电脑扫到地上去。我稳住心神,僵硬地转过头,发现他正单手撑着下巴,好整以暇地看着我,那双含笑的眼睛里,明晃晃地写着“我看你还能装多久”。

他的目光落在我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上,然后又移到我脸上,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。“看来,我的同好,并不太习惯这个味道。”

我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又红了。同好?我算哪门子的同好?我明明是个叛徒!我感觉自己像个考试作弊被抓个正着的小学生,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“没、没有……挺好喝的。”我嘴硬道,为了增加可信度,还视死如归地端起杯子,又灌了一大口。

那股熟悉的、蛮不讲理的苦涩瞬间占领了我的整个口腔,从舌根麻到舌尖,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上面跳着踢踏舞。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,不让它们因为这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,但眼角还是不争气地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花。

“噗嗤。”他终于没忍住,低低地笑出了声。那笑声沉甸甸的,带着一种胸腔共鸣的磁性,震得我耳膜发麻。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,眼睛亮晶晶的,里面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
“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。”他摇了摇头,然后站起身来。

我心里一紧,他要走了?不知道为什么,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我。才刚加上微信,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,我们之间的缘分就要这么结束了吗?我眼巴巴地看着他,像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。

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,而是绕过桌子,走到了我的身边。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,带着那股好闻的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,将我整个人都圈在了他的气息范围之内。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,身体僵直,一动也不敢动。

“跟我来。”他说着,很自然地端起了我那杯“刑具”——冰美式。

我的大脑彻底宕机,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,傻乎乎地跟着他站起来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。我们走到了咖啡馆的自助调味台。那里摆着各种糖浆、牛奶、肉桂粉。

他把我的那杯冰美式放在台子上,然后侧过身看着我,问道:“平时喜欢喝什么?”

“啊?”我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他在问我。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:“拿……拿铁。”

“喜欢奶味重一点,还是咖啡味重一点?”他又问,语气耐心又温柔,像是在对待一个挑食的小朋友。

“奶味……重一点。”我老实回答。

他听完,点了点头,像是了然于心。然后,我便看到了一场堪称艺术的表演。

那双被我盛赞为“手控福利”的手,此刻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。他先是拿起一旁的冰牛奶,以一种精准而优雅的姿态,往我的杯子里倾倒。牛奶汇入深色的咖啡液体中,瞬间绽开一朵朵白色的、翻滚的云。他倒的量不多不少,恰好让那深褐色变成了温柔的琥珀色。

接着,他又拿起香草糖浆的按压瓶,没有直接往里加,而是先问我:“喜欢带点甜味吗?香草的可以吗?”

我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。

他便轻轻按了一下,透明的糖浆沉入杯底,然后他拿起一根长柄吧勺,从下往上,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缓缓搅动。勺子和冰块碰撞,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,叮叮当当,像一首小调。咖啡、牛奶和糖浆在他的搅拌下,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形成漂亮的、流动的分层纹理。

整个过程,他的动作行云流水,专注而认真。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,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,连他垂下的眼睫上,都仿佛跳跃着细碎的光点。

我看得有些痴了。这个男人,到底是什么来头?为什么连在调味台“抢救”一杯咖啡,都能做得这么赏心悦目?

“好了,尝尝。”他把“改造”完成的咖啡递到我面前,眼里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,“特调‘寻’式拿铁,不苦了。”

我机械地接过杯子,低头抿了一口。

温润的奶香率先包裹了舌尖,中和了美式咖啡原本的尖锐和苦涩,随后而来的是咖啡豆本身醇厚的香气,最后,一丝若有若无的香草甜味在味蕾上悄然绽放,留下悠长的余韵。

这味道……简直绝了!比我平时喝的任何一杯拿铁都要好喝!

我惊讶地抬起头,眼睛瞪得溜圆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

“以前在咖啡馆打过工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,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。他靠在调味台边,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,姿态闲适又放松。“而且,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喝得惯美式的。”

原来如此。这个小小的共同点,像一根看不见的线,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。我心里的紧张感莫名地消散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亲近感。

“谢谢你。”这一次,我终于没有结巴,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,“它现在……好喝多了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他笑了笑,“毕竟是我的‘Wi-Fi’用户,总得保证一下服务质量。”

又来了!这个男人怎么总能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,说出这么撩人的话!我的脸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,又有回升的趋势。

我们端着各自的杯子,回到了座位上。这一次,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。

“我叫寻。”他主动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单名一个寻找的寻。”

“我叫……”我正要报上自己的名字,他却笑着打断了我。

“我知道。”他指了指我的手机,“你的微信名,不是吗?”

我低头一看,我的微信名就是我的本名,后面还缀着一个傻乎乎的小兔子表情。我顿时窘迫得无地自容,跟他的“寻”比起来,我的微信名简直就像小学生的作品。

“你也是来这里工作的?”我赶紧转移话题,指了指他的电脑。

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把自己的电脑屏幕稍微转向我这边一点。我看到屏幕上是一些复杂的线条和三维模型,看起来像是某种建筑设计或者室内设计的图纸。“一个项目有点急,家里太安静了,待不住,想来找点灵感。”

“你是设计师?”我好奇地问。他的气质和审美,确实非常符合我对设计师的想象。

“算是吧。”他没有细说,反而把问题抛了回来,“你呢?看你刚刚那么宝贝你的电脑,里面存着什么惊天大秘密?”

他的语气带着点玩笑的意味,我却一下子被逗乐了。

“差不多。”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,“里面存着甲方爸爸的‘五彩斑斓的黑’和‘字号再大一点同时也要小一点’的终极需求,可不就是惊天大秘密吗?”

这是一个在设计和文案圈子里广为流传的梗,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,没想到他竟然立刻就get到了。

他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今天以来最开怀的一次笑声。那笑声不再是压抑的、低沉的,而是爽朗的、清越的,像夏日夜晚的风,吹得人心里的所有褶皱都被抚平了。

“原来是同行。”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,“失敬失敬。”

这个笑容,像一道强光,瞬间照亮了我整个下午的阴霾。原来他也是圈内人!难怪我们之间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。

接下来的时间,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。我们从甲方的奇葩需求聊到拖稿的最后期限,从好用的软件聊到难搞的插件,从最近看过的展览聊到喜欢的导演。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品味和共同的话题,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
我发现他不仅外表出众,更是一个非常有内涵和思想的人。他对设计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深刻又有趣。和他聊天,像是在和一个智识和审美都在同一频道的人进行精神上的碰撞,那种感觉酣畅淋漓,无比愉悦。

我彻底忘掉了工作,忘掉了时间,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场酣畅的对话里。直到咖啡馆的店员走过来,温柔地提醒我们:“不好意思,两位,我们要打烊了。”

我才猛地惊醒,抬头看向窗外,不知不觉间,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,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,在玻璃上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。

我们竟然聊了整整一个下午!

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他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说。

“是啊。”我附和着,心里却涌上一股浓浓的不舍。

我们一起走出咖啡馆,晚风带着一丝凉意,轻轻拂过脸颊。街道上华灯初上,车流不息。

“我送你?”他站在我身边,很自然地问道。

“不用不用,”我赶紧摆手,“我坐地铁很方便的。”

“那好。”他没有坚持,“路上小心。”

我们站在路口,都有些沉默,似乎谁也不想先说再见。

“那个……”还是我先开了口,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今天……很开心。”

他凝视着我,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,像是两簇小小的火焰。“我也是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比夜色还要温柔几分,“那么,下次……要不要一起尝尝别家的冰美式?”

我的心,在那一刻,漏跳得比我撞到他怀里时还要厉害。

这不是一个问句,这是一个邀请。一个心照不宣的、带着无限可能的邀请。

我感觉自己的嘴角,在上扬到一个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弧度。

“好啊。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,轻快得像要飞起来,“但下次,你可不许再嘲笑我了。”

他低声笑着,点了点头:“一言为定。”

3.

自从那天在咖啡馆分别后,“寻”这个字,就像在我心里扎了根,发了芽,疯狂地生长。

我们开始在微信上聊天。起初还只是分享一些工作上遇到的趣事或者吐槽,比如我又遇到了一个审美堪忧的甲方,或者他又因为一个细节和施工队吵得不可开交。但渐渐地,我们的话题变得越来越宽泛,也越来越私人。

他会给我发来一张傍晚时分,工地上空瑰丽的晚霞,配文是:“今天的云,像你那天喝的特调拿铁。”

我会在深夜灵感枯竭时,收到他发来的一个冷笑话,明明一点都不好笑,我却能隔着屏幕,对着手机傻乐半天。

我发现他是一个极其细心且温柔的人。他记得我说过我喜欢看某位小众导演的电影,就会在新片上映时,第一时间把预告片发给我。他知道我为了赶稿经常忘记吃饭,就会掐着饭点提醒我,有时甚至会直接点一份外卖送到我的小区门口,然后发消息说:“你的‘续命’能量包已送达,请签收。”

我的生活,因为他的出现,变得充满了期待和惊喜。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,就是看他有没有发来新的消息。晚上睡觉前,也一定要互道晚安才肯睡去。我这个万年死宅,甚至开始期待出门,期待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。

心脏像被浸在温热的蜜糖罐子里,每一次悸动,都泛着甜味。

大约一周后,他给我发来了一个链接,是一个城市新锐建筑设计师作品展的邀请函。

“周末有空吗?”他问。

“要去看展?”我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
“嗯,我有个朋友的作品入围了,要去捧个场。而且……”他发来一个“思考”的表情,“我听说,这次展览的文案,写得特别好。想带一位专业的老师去品鉴一下。”

我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。什么品鉴文案,这分明就是想约我出去!

这个男人,连约人的借口都找得这么高级,这么让人无法拒绝。

我一边在心里骂他“心机”,一边手指却飞快地敲下了回复:“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了,那本老师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!”

周末那天,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在衣柜前纠结。穿得太正式,显得我好像很在意;穿得太随意,又怕在那种艺术气息浓厚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。最后,我选了一条简约的白色连衣裙,外面搭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,既显得清爽,又不失一点小设计感。

我们约在展馆门口见面。我到的时候,他已经在了。

他今天没有穿那天在咖啡馆的休闲装,而是换上了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亚麻衬衫,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,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。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,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挺拔,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树。

“等很久了吗?”我小跑着过去。

“没有,我也是刚到。”他笑着摇了摇头,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,眼里的赞许一闪而过,“你今天……很好看。”

一句简单的夸奖,却让我的心瞬间像是被夏天的汽水填满,咕噜咕噜地冒着开心的泡泡。

展览馆里人不算太多,很安静,只有零星的讨论声。我们并肩走着,他会时不时地停下来,指着某个模型或者设计图,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,低声为我讲解其中的设计理念和巧思。

他懂的真的很多,从建筑结构的光影运用,到材料选择的环保理念,再到空间布局的人文关怀。他讲得深入浅出,生动有趣,让我这个外行也听得津津有味。我完全被他身上那种专注而专业的魅力所吸引,偶尔抬头看他,会正好撞上他转过来的目光,他便会对我笑一下,那笑容比展厅里任何一盏聚光灯都要明亮。

就在我完全沉浸在这种美妙的二人世界里时,一个清脆又略带娇嗔的女声,像一把锋利的剪刀,猝不及防地剪断了这和谐的氛围。

“阿寻!我找了你半天,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!”

我和寻同时转过头。

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,妆容精致,浑身散发着“老娘很贵”气息的女人,正踩着高跟鞋朝我们走来。她的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,目光却像X光一样,上上下下地将我扫视了一遍,那眼神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……敌意。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,拉开了和寻之间的距离。

“林薇?你怎么也来了?”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意外,但还算客气。

被称作林薇的女人很自然地走到寻的另一边,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,姿态熟络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。“我爸是这次展览的赞助商之一,我当然要来啦。倒是你,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,我还是听我妈说才知道的。”她的声音又甜又软,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兴师问罪的味道。

她一边说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我,然后仿佛才刚刚发现我的存在似的,故作惊讶地问:“咦,这位是?”

寻不动声色地,用一种很巧妙的力道,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臂弯里抽了出来。这个小小的动作,让我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点。

“这是我朋友。”他介绍道,然后转向我,语气也温和了下来,“这是林薇,我家的一个……世交妹妹。”

“朋友”和“世交妹妹”,这两个称谓的亲疏远近,高下立判。

我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,点了点头:“你好。”

林薇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,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。她上前来,热情地挽住我的胳膊,一副自来熟的样子。“你好你好!是阿寻的朋友,那就是我的朋友啦!你叫什么名字呀?是做什么的?跟阿寻怎么认识的呀?”

一连串的问题,像机关枪一样向我扫射过来,让我有些招架不住。她靠得很近,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直往我鼻子里钻,让我有些不适。

“我们……是在咖啡馆认识的。”我含糊地回答。

“哦?咖啡馆啊?”林薇拖长了语调,意有所指地说,“阿寻,你现在品味越来越独特了嘛。”

这句话的潜台词,我听得清清楚楚。她是在暗讽我“廉价”,配不上在这种场合出现。

我的脸颊有点发烫,不是因为害羞,而是因为尴尬和一丝丝的屈辱。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寻,发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
“林薇。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,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,“好好看展,不要说些有的没的。”

林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,撇了撇嘴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但她并没有就此罢休,而是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了寻的身边,彻底打碎了我和他之间的二人空间。

接下来的参观过程,变得无比煎熬。

林薇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话题,插在我们中间。

寻在给我讲一个模型的设计亮点时,她会突然插嘴:“哎呀,阿寻,这个设计师我认识,上次还在我爸的酒会上见过呢,真人可比照片胖多了。”

我看到一幅设计图的文案写得很有趣,正想和寻讨论,她又会抢先一步说:“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呀,阿寻,我们快去前面看看那个得金奖的作品吧,听说是你导师的学生设计的呢。”

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他们共同的圈子,共同的熟人,共同的过去,用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方式,在我面前,宣誓着她和寻之间那种“青梅竹马”的特殊关系。而我,就像一个误入别人领地的外来者,显得那么格格不入,那么……多余。

我渐渐地没了声音,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,看着林薇巧笑倩兮地和寻说着话,看着她时不时地伸手帮他整理一下衣领,动作亲密又自然。

而寻,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耐烦,但出于良好的教养,并没有粗暴地推开她,只是偶尔用简短的词句回应着。

可在我看来,这种“不拒绝”,本身就是一种默许。

心里那个盛满了蜜糖的罐子,仿佛被人一脚踹翻,蜜糖洒了一地,又黏又腻,狼狈不堪。那股甜味还在,却掺杂了挥之不去的苦涩和酸楚。

原来,他不是只有我一个选择。在他生活的世界里,有像林薇这样,家世相当、外貌出众、从小一起长大的“世交妹妹”。而我呢?我只是一个在咖啡馆偶然撞到他,靠着一点小聪明和小幽默博得他一时好感的普通人。

我们之间的距离,或许比我想象的要遥远得多。

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“特调‘寻’式拿铁”,那个心照不宣的“下次再约”,在此刻,都显得像一个笑话。

我感觉展厅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,让我有些喘不过气。

“那个……我有点不舒服,想先回去了。”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,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

寻立刻转过头来看我,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:“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”

“没什么,就是有点头晕,可能人太多了。”我勉强笑了笑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。

“那我送你。”他说着就要往外走。

“不用!”我几乎是立刻拒绝,“真的不用,我自己回去就好,你陪林薇小姐继续看吧。”我说完,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,转身就快步朝出口走去。

身后传来了林薇的声音:“哎呀,既然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吧,阿寻,我们……”

我没有听完她后面的话,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展馆。

外面阳光灿烂,刺得我眼睛发酸。我站在路边,看着车水马龙,心里一片空白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,我拿出来,是寻发来的微信。

“到楼下了告诉我。”

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在平时,足以让我开心一整天。可现在,我看着这行字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
他没有追出来。

这个认知,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。

4.

我没有回复寻的消息。

回到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出租屋,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,用抱枕蒙住了头。展厅里林薇那副宣示主权的样子,她和寻之间那种我插不进去的熟稔氛围,像电影画面一样,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。

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,又沉又闷,喘不过气。

我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。寻口中的“世交妹妹”,是不是就是那种小说里标配的“天降打不过青梅”里的青梅?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有共同的家世背景和朋友圈子,这才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吧。而我算什么?一个平平无奇的“朋友”?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的“咖啡馆品鉴师”?

越想越觉得委屈,越想越觉得难过。原来在他没有主动联系我的那些时间里,他有他自己的生活,有林薇这样的人存在。我自以为是的“双向奔赴”,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。
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,我拿起来一看,还是寻。

“生气了?”

只有三个字,却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,把我努力维持的平静砸得粉碎。

我盯着那三个字,眼眶一热,眼泪差点就掉下来。我有什么资格生气?我们又不是什么关系。我只是一个他主动给了“Wi-Fi密码”的陌生人而已。

我把手机扔到一边,决定不理他。就让这件事冷处理吧,也许过几天,他就把我忘了,又去约别的“朋友”品鉴什么新的展览了。

我就这样在沙发上躺尸了不知道多久,直到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。

我吓了一跳。这个时间,会是谁?房东?物业?还是我点的外卖我自己忘了?可我根本没点外卖。

门铃声执着地响着,一声又一声。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,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口,从猫眼里往外看。

只一眼,我的心脏就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

门口站着的,竟然是寻。

他还是穿着展馆里那身白衬衫和卡其裤,只是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,少了几分在展馆时的精致,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随意。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,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,正微微蹙着眉,看着我家的门牌号,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。

他怎么会在这里?!他怎么知道我住这儿?!

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,最后定格在他给我点的那份外卖上。地址!他知道我的地址!

门铃声停了,取而代adece的是敲门声,笃,笃,笃。

“我知道你在里面。”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,有点闷,但依旧清晰,“不开门的话,我就在这里等到你开为止。”

这个男人……他怎么能这么无赖!

我跟他耗不起。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上刑场一样,伸手拧开了门锁。

门一打开,我们四目相对。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颓废的样子,眼神明显地沉了一下。

“先进来吧。”我侧过身,声音沙哑地说。我总不能让邻居都出来看我们在这里上演八点档。

他走了进来,我关上门,整个空间瞬间被他的气息填满了。还是那股熟悉的,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,可我此刻闻着,却只觉得心酸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我背对着他,走到客厅,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表情。

“你的‘Wi-Fi’信号中断了,我这个服务商,总得上门检修一下。”他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在餐桌上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……无奈。

又是这套说辞。我没心情再跟他玩这种文字游戏。

“我没事,就是有点累了。你不用特地跑一趟的。”我的语气很冷淡,像是在下一道逐客令。

他没有接我的话,而是走到我面前,微微俯下身,迫使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他。他的眼睛很深,像两潭幽静的湖水,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写满了“委屈”和“不高兴”的脸。

“在展馆的时候,是我的问题。”他先开了口,语气很诚恳,“我没处理好,让你不舒服了,对不起。”

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道歉。心里那堵坚硬的墙,瞬间就裂开了一条缝。可是一想到林薇,那条缝隙又迅速地被委屈填满了。

“跟你没关系。”我别开脸,嘴硬道,“林薇小姐是你的青梅竹马,你们关系好是应该的,我只是个外人,本来就不该打扰你们。”

话说出口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这酸溜溜的语气,简直像个妒妇。

寻听完我的话,却忽然笑了。不是那种玩笑的、揶揄的笑,而是一种像是松了口气的、带着点宠溺的笑。

“青梅竹马?”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,然后摇了摇头,“我可不敢高攀。她充其量,算是我妈朋友的女儿,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而已。”

他顿了顿,伸出手,用指腹轻轻擦掉我眼角一滴不争气地滑落的泪珠。他的指尖很温暖,带着一点薄茧,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,一阵微弱的电流从脸颊窜到了心底。

“我跟她不熟,一点也不。”他凝视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,说得清晰又郑重,“今天在展馆,我之所以没有直接让她走,只是不想在公共场合,让长辈的面子上过不去。但我从头到尾,看的都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
我的心,因为他这句话,狠狠地颤动了一下。

“那……那你为什么不追出来?”我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在意的问题,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鼻音。

“我追了。”他说,“你前脚刚走,我后脚就跟出来了。但是你走得太快,一出门就上了一辆出租车。我给你发消息,你又不回。我怕你出什么事,又不敢一直打电话骚扰你,只能凭着上次外卖单上的地址找过来。”

原来……是这样。原来他不是没有追,只是我没有看到。

心里那团湿漉漉的棉花,仿佛被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晒干了。所有的委屈、猜测、不安,在这一刻,都烟消云散。

我看着他,看着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坦诚,还有那一丝隐藏不住的紧张,忽然觉得,自己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,真的很多余,也很可笑。
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。

他看着我这副样子,无奈地叹了口气,然后把我轻轻地拉进怀里,拥抱住。

这个拥抱,和那天在咖啡馆的意外冲撞完全不同。那一次是慌乱,而这一次,是温柔而坚定的安抚。他的胸膛依旧温热结实,心跳声沉稳有力,一下一下,敲在我的耳膜上,也敲在我的心上。

“别胡思乱想了,嗯?”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,低沉又温柔,“我承认,我用工作的借口约你出来,是我的心机。我在咖啡馆故意留下联系方式,也是我的蓄谋已久。从你抱着电脑,像颗小炮弹一样撞进我怀里的那一刻起,我就没想过要让你再跑掉了。”

轰——

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,彻底崩断了。烟花,比上次在心里炸开的那场还要盛大,还要绚烂。

他……他这是在……告白吗?

我僵在他的怀里,一动不动,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。

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,稍微松开我一点,低头看着我通红的脸,嘴角的笑意加深。

“我叫寻,今年二十八岁,职业是建筑设计师,不抽烟,偶尔喝酒,会做饭,会修大部分家电,会调制各种口味的咖啡。”他像是在做自我介绍,又像是在宣读一份简历。

“我喜欢看你被苦咖啡皱起脸的样子,也喜欢听你吐槽甲方的样子,更喜欢你现在这样,脸红得像个小番茄的样子。”

“所以,”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深邃,那里面有星光,有夜色,有我看不懂的深情,“这位被我的‘Wi-Fi’信号覆盖到的女士,你愿不愿意,正式成为我的女朋友,让我这个服务商,为你提供终身免费的信号服务?”

终身免费的信号服务……

这个世界上,怎么会有这么会说情话的男人!

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温柔,所有的矜持和犹豫,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。

我用力地点了点头,怕他看不清似的,又重重地点了一下。

然后,在他惊喜的目光中,我鼓起全部的勇气,踮起脚尖,笨拙地,在他的嘴唇上,轻轻地亲了一下。

柔软,温热,还带着一丝晚风的味道。

一触即分。

我退回来,脸已经红得可以滴出血来,心脏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

寻显然也没料到我会这么主动,他愣了两秒,随即,眼里的笑意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融化了。

他没有给我任何退缩的机会,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勺,一手揽住我的腰,低头,精准地吻住了我。

这一次,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试探。

他的吻,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,也带着无限的温柔和珍视。一开始还有些急切,像是在确认什么,但很快就变得缠绵而深入。他撬开我的牙关,耐心地引导着我,攻城略地,掠夺着我所有的呼吸和思绪。

我彻底乱了方寸,只能攀着他的手臂,任由自己在这片名为“寻”的海洋里,彻底沉沦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微微松开我,额头抵着我的额头,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。

“那么,女朋友。”他低哑的嗓音里,满是藏不住的笑意,“现在,可以尝尝我给你带的‘上门检修’赔礼了吗?”

我这才注意到,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个牛皮纸袋。我走过去打开,发现里面不是什么蛋糕或者甜点,而是一小袋新鲜烘焙的咖啡豆,和一个造型别致的手冲壶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上次你说你喜欢喝拿铁。”他从我身后环抱住我,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里,“我想,以后,你的咖啡,都由我来负责。”

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,又麻又痒。

我回头,看着他带笑的眼睛,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。

原来,撞到他,不是我那天没看黄历,而是我这二十多年来,所有好运气的总和。

我的寻,终于,被我寻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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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6-11 20:35:4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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